这院子不大，正当中摆着一块一人高的寿山奇石，奇石四周种满了花花草草。看得出来，院子的主人是风雅之人。
    几人在会客厅落座，苏一涵开口说道：“仲荣先生，我们几人都与树洞有关。这次来拜访您，是有些问题，希望您能给我们解惑一番。”
    仲荣先生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苏一涵说道：“我们想知道，树洞到底是什么？”
    仲荣先生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事关树洞的来历，我所知道的并不很多，并且有不少都是我的推测。”
    魏子衿开口说道：“听一涵说，您也曾进入过树洞内部，并且您的年龄十分神秘。我们之所以想要搞清楚树洞的秘密，是因为，我们都为此感到不安。”
    仲荣先生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仨都是活下来的人，也都是管理员级别，想必也都手刃过其他竞争者。”
    魏子衿直言不讳道：“确实如此。我曾经被一名参与者袭击，并不得已反击，将他杀死。”
    苏一涵说道：“我只杀过一个人，就是胁迫我追杀老魏的那个女管理员。我自己的那一轮里，我身边的人互相残杀，纷纷死去，只剩下我自己因为有死者复苏的特殊道具，才能幸免于难。”
    陆柏想了想，说道：“我比较特殊，我最开始就是管理员级别，第一次是用抹杀的方式除掉了伤害我三夫人的坏人，在那之后就没再杀过人。不过阴差阳错，确实有几个人栽在我手里。”
    听完三人的话，仲荣先生对陆柏的情况深感惊讶。
    “树洞……实际上或许是某个我们未曾见过的一位古老的神明。”仲荣先生轻轻的说道。
    “神明？！”
    众人听了无不感到讶异。先生站起身，在身后巨大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陆柏与魏子衿注意到，先生的书架之上，摆满了大量的历史，地理，甚至物理化学的相关书籍，其中有不少手抄本的古老历史文献。
    他在桌子上将书本翻开，指着书中的一张图片问道：“这件文物，你们了解吗？”
    魏子衿回答道：“这不是青铜神树吗？这可是咱们国家的国宝，甚至不能出境展出。”
    陆柏也对此物有一些了解：“这青铜神树残缺不全，文物专家认为，这件文物与古人的太阳崇拜有很大关系，主流看法认为，这青铜神树对应的就是古代传说之中着名的巨木扶桑，树枝上的就是金乌，树干上环绕的环形旋涡状圆盘，应该就是代表太阳。”
    先生微笑着点点头，也不说对，也不说错。话锋一转，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们听说过‘凤鸣岐山’的故事吗？”
    说起这个，苏一涵看过不少玄幻小说，可真是太熟了。
    “这个我知道，讲的是纣王无道，西伯侯姬昌顺天应人，有道伐无道建立周王朝的故事。凤鸣岐山是上天感念文王的德行降下来的祥瑞。”
    魏子衿说道：“封神演义之中，有青鸾于西岐山中啼鸣，文王受上天的感召，带领诸侯反抗纣王。不过，这终究是传说，是故事。古代讲究师出有名，否则，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的反贼。”
    先生再次走向书架，微笑着说道：“那可未必。你有没有想过，封神之战确实存在，而且，凤鸣岐山也不是象征意义的装神弄鬼，而是周人对那段历史的真实表述呢？”
    仲荣先生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每一页都是塑封的发黄的丝麻，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
    沈先生将册子翻开，指着其中一页上的内容，念到：“巨木垂野，汤取兵其中……胼于诸野，商代之。还之乃失。”
    “这说的是，当年，汤反抗桀的残暴，曾经有过‘巨木’突然降临在广阔的平原‘都广之野’之上。汤从这巨木中拿到了‘兵’，即是兵器，或者是咱们认为的‘法宝’‘宝贝’之类，进而在后来的争斗中——诸野之战中战胜了夏桀的部队，以商代夏。之后这句很有意思，意思是，汤将这些‘兵’送还给巨木，之后巨木就消失不见了。”
    “这……该不会就是神仙缘其向上的建木吧？传说建木是通达天与地的桥梁，后来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突然消失了。”魏子衿说道。
    先生抬起头，看向一脸迷茫的众人，说道：“古人对事情的描述，受限于认知与文字的匮乏，以现代人的视角去看，就显得过于晦涩。越是古早的记录，就越是言简意赅。但是，这段记载至少证明，在夏末时期，朝代交替的动乱年代，藏有兵器的巨木就曾突兀的出现过，然后又诡异的消失了。”
    陆柏好像有点明白意思了，说道：“莫非，咱们进入的那个树洞，就是这个什么巨木上的？”
    仲荣先生继续翻动那本每一页都塑封的册子，说道：“殷商亡留，其德弗厚。西山亨贞，源流且长。凌云梧桐，锵锵其黄。鷟鸑栖止，啼鸣且扬……战于野兮，其血玄黄。众兄归兮，宝兵不祥。刍余牺牲，载歌载炀。焚沐庆嚷，没于云上……”
    陆柏略有所悟，言道：“殷商朝代更替之际，这个锵锵其黄的凌云梧桐现身岐山，鷟鸑栖息其上——这黄色的梧桐，难道就是当年的建木？”
    先生笑道：“推测是如此。现在说回来，青铜神树上的鸟型，会不会就是鷟鸑呢？毕竟谁也没说过，凤凰只有一只。”
    魏子衿分析道：“两个传说中，巨木，或是梧桐出现时，都是突兀的现身，而且，通过‘凌云’一词的描述来看，这棵大树的顶端高耸入云，上不见顶。所以，青铜神树树干上的旋涡状圆环，会不会是云彩的抽象表达呢？”
    “亦或是，并非云彩。”先生说道。“如果，这黄金梧桐只有一部分在这个世上，那么，所谓的云，会不会是穿破虚空的‘门’呢？”
    此外，沈先生指出，这段文字有一个违和的地方：焚沐庆嚷，没于云上。
    “通过焚香沐浴，祭祀的方式，才让这通天的大树消失，这样牛的一棵大树，为什么要让它消失呢？人们又是怎么知道用哪种祭祀方法让它消失的呢？”
    苏一涵惊道：“难道说，这个大树最初就是人们通过祭祀的方式召唤出来的？这大树难道是活的，有着自己的意志？”
    仲荣先生合上册子，摇了摇头，但却不是否认苏一涵的话。
    “这一点，我也没能查到真凭实据。不过，树洞里面那个古老的‘信徒’，一定知道很多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陆柏品味一番“古老的信徒”这一称呼，总觉得像是某种邪教的邪恶份子。
    先生说道：“关键问题不要忘，为什么周人要通过祭祀的方式，大费周章的将这梧桐树‘请走’？凤栖梧桐，又能从其中获得佳兵，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陆柏言道：“这说明，这棵梧桐树，一定还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只不过文献记载之中为了突出文王武王的功勋，以及顺天应人的德行，并没有将所有细节如实记录。”
    先生点点头。
    “正是如此。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将手中的册子，还有那本厚厚的现代书籍收起来，重新摆放到书架上。
    “在说正事之前，我还是要自报家门才好——苏小姐只知道我被称为仲荣，却不知道我的真名是什么。我的真名，也许几位都曾听过。”
    先生看向三人，开口说道：“吾名沈秀，字仲荣，祖籍乌程。”
    “我的天！”陆柏一惊，魏子衿与苏一涵还没听明白。
    “老陆你怎么这么惊讶？”苏一涵有些好奇。
    陆柏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转，开口说道：“沈秀你们没听说过，但是，沈万三你们一定听说过！”
    魏子衿也是一惊：“巨富沈万三？聚宝盆？聚宝盆该不会也是出自……”
    沈万三微笑，言道：“正是。”
    “难怪您对这些过往之事这么了解！”陆柏感叹道。
    此时，天空飘落蒙蒙细雨，夕阳映射一片橘黄，打在院子的青砖墙上，光影斑驳。沈万三透过窗户，看向这些光影，一声叹。
    “自建周之后，世称‘黄金梧桐’的神树，就再没有出现过。黄金梧桐的古老信徒们，千百年来不断的祭祀，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这一点我无法参透个中原因。”
    沈万三打开桌上的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各种新闻以及图片。
    “信徒们始终得不到神树的回应，他们也逐渐丧失理智，行为愈发激进乖张。更有甚者，以活人做祭礼，行事也愈发诡秘。慢慢的，这些信徒被官府以及一些民间组织围剿，数量越来越少。直到蒙古马踏河山，屠戮中原，掀起血雨腥风，仅剩的几位信徒终于获得黄金梧桐的一丝回应。直到朱重八重拾山河，驱除鞑虏，世上仅存的三名信徒终于再次开启了黄金梧桐的降临通道。”
    沈万三转身看向三人。
    “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黄金梧桐只可以短时间暴露出一小部分，其庞大的身躯全部隐匿于黑云之中，误入黑云的人们，就会来到黄金梧桐的内部，成为黄金梧桐新的‘信徒’。”
    “我，还有在座的各位，都是如此！”
    魏子衿十分疑惑，问道：“所谓信徒，必然是要信仰它才行吧？可是我们并没有……”
    陆柏却说道：“并不一定要我们相信或者祭祀，它带给我们的这些物品以及能力，咱们使用它们，应该就会提供给它某种养分。”
    “你……能感觉得到？”这次轮到沈万三惊讶了。
    “我算是修真炼气之人，四肢百骸都有灵感。自通达的那一刻起，我就发现自己身上有一道黄色的印记，很微弱，但是每当我使用黑卡带给我的财富时，他就会吸取一些奇怪的能量。这种能量并不属于我自身，这种黄色印记虽然微弱，我自己却说什么也弄不掉。”
    沈万三与陆柏看向魏子衿与苏一涵，见两人一脸茫然，显然还没有感觉到。
    “我猜想，这种黄色印记，必然与古人无论如何都要让黄金梧桐消失有着重大关系。”沈万三说道。“我活了几百年了，随着对巨树，以及黄金梧桐的研究愈发深入，我就越发不安。”
    陆柏问道：“有没有某种方法，能主动开启树洞，让咱们一窥究竟呢？”
    沈万三摇摇头，说道：“祭祀的方法，只有那些古老的信徒知晓，世上最后三个信徒我都曾经见过，其中两个进入树中不再现身，还有一位在兵荒马乱中下落不明。那个祭祀神树的方法，也就此失传了。”
    虽然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沈万三这样一说，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沈万三突然对三人认真的说道：“不过，前几天，我感应到，神树曾突然出现，其中就有那两位进入树洞的信徒的特殊气息！我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黄金梧桐也许很快就要再次降临。”
    “而且，不只有你们在寻找黄金梧桐，还有其他人，渴望这神树之中的神秘力量。”
    陆柏皱起眉头，说道：“是什么人？”
    沈万三沉吟了片刻，心中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讲了出来：“因为我体内有一颗延寿珠，保我无疾无病长生不死，活得久了自然会被有心人注意到。有一位道长，曾向我讨教长生之道，说是为他人求个去病长生不老的方法。我见这道长不似恶人，又是为旁人来求我，我就将黄金梧桐的事情说给他听了。他与我约定，等找到神树现世的方法或者契机，就立即告知他。”
    陆柏叹了口气，言道：“这世上，只有修来的才是真，故称‘修真’，通过外物得来的长生，终究是黄粱一场。”
    陆柏这句无心之言，沈万三听了，表情也起了变化。
    “只是，人终究还是不愿意死的。”苏一涵也感叹了一句。
    今日在沈万三这里，已经得到了许多重要线索，陆柏等人起身告辞。
    陆柏与之约定，两方如果有任何关于黄金梧桐的消息，就立即互通消息。
    春雨蒙蒙，沿途风景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
    几人离开西郊，在北京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出发回沪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