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只带血的手臂。
    那只粗壮的手臂直接穿透了黑猫的胸口，攥着一个跳动的心脏。
    心脏在跳动，那原本应该是一种坚韧而有力的律动，此刻在蓝衣壮汉的手中，却机械地、微弱地颤动着。
    此刻的黑猫，双手依旧死死卡住对方的手臂，双腿在地上犁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蓝衣壮汉全力的一击，终于被黑猫成功阻止，在米粒儿的面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很难想象，如此娇柔的身躯，在瞬间爆发出了怎样的力量！
    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黑猫怔怔地看着蓝衣壮汉深深贯透自己心窝的手臂。
    鲜血滴落。
    可她依旧死死地握住，然后，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
    “快……跑……”
    “跑？一个都跑不掉。”
    蓝衣壮汉狞笑一声，手掌用力，那还在掌心颤动的心脏，瞬间被攥成一片血泥！
    然后，猛地抽出了胳膊。
    空中，扬起一道凄然的血线。
    黑猫瞳孔微微颤抖，轻轻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在了地上。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她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暗。
    米粒儿没有理会蓝衣壮汉的狞笑，她低垂着头，目光怔怔地看着地上淋漓的鲜血。
    或许一秒。
    或许，几秒。
    她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黑猫的身前，捂着黑猫的心口，感觉着血液在手指间渗出，那滚烫的血液却让米粒儿浑身发冷，只觉得整个人都失控一般的惊惶。
    “猫猫……”
    “喂，黑猫，你不能死……”
    “你不是很有厉害吗，你不是什么双系异能者吗……”
    她轻声开口，然后声音渐渐变得尖锐起来：“猫猫！！我不允许你死，听到了吗！！”
    “你！说！话！啊——！”
    热泪从眼角滚落，米粒儿陡然弓起身子，发出了一声心痛的、酸楚的、撕心裂肺的喊声。
    那中间蕴含的，或许不光是因为黑猫死去的悲恸，中间还蕴含着许许多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她疯狂地扣动手中的扳机，将手炮内的子弹疯狂倾泻到蓝衣壮汉的脑袋上！
    血肉飞溅，却被那蓝衣壮汉伸手挡住。
    咔哒、咔哒、咔哒……
    五发手炮的子弹，已经全部倾泻完毕，可米粒儿还是拼命地、用力地扣动着扳机。
    蓝衣壮汉低头，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手臂，里面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低下头，死死盯着戴着厚实眼镜的绿毛小妞。
    就是这样的一只蝼蚁，这样一只自己随手碾死的蝼蚁，竟然伤到了自己。
    真是不可思议啊……
    真是，该死啊……
    蓝衣壮汉眼中的暴谑越发强烈。
    他的面孔渐渐变得充血，静脉突起，在额头疯狂地扩张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低沉而吓人，似乎是无声的咆哮，下一瞬间，另一只拳头高高扬起，向米粒儿的脑袋狠狠砸了下来！
    他要把眼前的两只蚂蚁砸成肉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喀嚓！”
    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
    蓝衣壮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砸下的拳头。
    那拳头已经不见了。
    是的，拳头不见了。
    他只剩下了半个手臂。
    那裹挟着风雷之势的一拳，那势如千钧的一拳！
    那将要把两只蛆虫砸碎的一拳！
    就那样突兀地消失，在一瞬间不见了。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肘，上面是冻结的冰霜，还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天地间的瓢泼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雪花。
    而一层红色的冰屑，冻结着血肉的冰屑，化作一片凄美的血雾，飘散在他的眼前。
    哦，原来喀嚓声，是这么回事。
    原来自己的小臂和拳头，在一瞬间被冻结，爆碎，变成了这漫天飞舞的血色冰屑。
    一个青年的人影从翻倒的面包车中，走了出来。
    带着漫天风雪，带着令人逼仄的寒意。
    甚至，让蓝衣壮汉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白逸安沉默地走到了黑猫的面前，轻轻抱起这只娇小的猫咪。
    “抱歉，来晚了。”
    似乎感受到了拥住自己的温暖，嗅到了环绕在自己身边，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
    黑猫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回光返照般，慢慢睁开了眼眸。
    她笑了笑。
    鲜血从黑猫的嘴角涌出。
    “白逸安……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
    白逸安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拭去黑猫嘴角的鲜血。
    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着那眼眸中盈盈颤颤的水雾，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轻声开口，话语中，是说不出来的温柔：
    “我知道的。”
    “我们家的小猫咪，很厉害，很棒。”
    他伸出手来，揉了揉黑猫的脑袋，抚摸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长发。
    黑猫那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
    有些享受般地。
    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生息。
    “少爷……猫猫她……”
    身边传来了米粒儿带着哭腔的声音，白逸安将黑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轻轻拍了拍米粒儿的肩膀。
    “不要慌，这只是梦境，不是么。”
    “可、可在梦境中死亡之后，会进入……”
    “原始梦境「灵薄狱」，我知道。”
    就在两人轻声交谈的时候，蓝衣壮汉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的身躯在一瞬间扭曲，变大！
    蓝衣壮汉竟然在瞬间透支自己的生命，将自身形态进化到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
    “去死吧！你们这群……”
    蓝衣壮汉嘶吼着，可他也只是吼了一半，就愕然地停下了话语。
    因为天地间，那些白色的、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不是普通的雪花。
    而是一股痛彻心扉的寒冷！
    那些雪花落在他的背脊上，落在他的手腕上，落在他的头顶，他的脚底。
    然后慢慢蓬起，长成了一朵洁白的冰莲，只是眨眼之间，这些冰莲竟然将蓝衣壮汉的全身彻底包裹！
    冰莲盛放！
    似乎想起来身前还有这样的一位敌人，白逸安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温和地笑了笑。
    像是一个老朋友一般，漫不经心，拍了拍蓝衣壮汉的肩膀。
    确切地说，是拍在在肩膀上的那朵冰莲。
    拍在肩膀上的手，明明没有用力，却仿佛是压倒蓝衣壮汉的最后一根稻草——
    喀嚓声响起。
    接连不断的喀嚓声响起。
    他碎成了一地血肉的冰块。
    白逸安轻轻回头。
    身后，米粒儿的脸蛋上还挂着几颗泪珠，它们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苍白而娇嫩。
    她的嘴角微微颤抖，肩膀轻轻地抖动，被雨淋湿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她的心情一样，无法平静。
    执事小姐走到了米粒儿的身边，抱了抱她，小声地安慰什么，而洛轻笙牵着芙妮雅的手，就那样安静地看着白逸安，等着他的下一步决断。
    白逸安低下头，看着黑猫的尸体。
    看着她胸口的血洞，看着那依旧汩汩流淌的鲜血，看着她苍白的唇瓣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却似乎又无比遗憾的笑意。
    “值得么……黑猫小姐。”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用“一只小猫咪”来称呼眼前的少女，而是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黑猫小姐。
    他知道，如果不是黑猫拼尽全力保护他们的话，米粒儿或许早就死在了这一层梦境，连带着他们所有人，都会坠入原始梦境，那个叫做「灵薄狱」的无底深渊。
    但他同样知道，黑猫的控影之术，可以让她在不管多么艰难的情况，全身而退。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仅仅，是为了对自己的承诺么。
    仅仅，是为了回馈自己的信任么。
    可在宝贵的生命面前，承诺又算的了什么，至于信任，这么可笑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明明有一万个机会逃跑，但她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幽能，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米粒儿面前。
    毫不犹豫。
    如果换做自己的话，白逸安知道，他永远也不会这样做，永远，也不可能这样做。
    可是黑猫呢，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或许在经历痛彻心扉的背叛后，被自己追随之人冷酷无情地抛弃后，心中的信念一夜之间彻底崩塌。
    自己给予她的、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信任，便已经是她用生命去衡量的全部了。
    那么自己，又该用什么，去回馈黑猫用生命换来的一切呢。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耳畔是呼啸的风，是纷飞的雪。
    地上，温热的斑斑血渍。
    终于，白逸安轻轻抬起了头，他看着米粒儿，看着夏梓浠，看着洛轻笙和芙妮雅。
    “你们回去，我去找她。”
    短短四个字，却让除了芙妮雅之外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白！”“主人！”“少爷……”
    “回去！”
    那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是不容得半分商量的语气。
    夏梓浠微微沉默，她看着白逸安那双坚定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而通过性偶芯片和白逸安情绪相通的洛轻笙，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她露出了一丝凄然决绝的微笑，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心口。
    白逸安明白两人的心意，如果自己回不来的话，她们会抱有同样死志，共赴深渊。
    而米粒儿却迷茫地看着白逸安，她的内心在一瞬间变得仓皇无措，甚至比黑猫死在她面前还要仓皇。
    “不可以的……少爷……”
    她拼命地摇着头：“「灵薄狱」那样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活着走出那里！”
    “「灵薄狱」中的时间、空间、甚至一切是没有意义的！”
    “它无穷无尽，人可以永远以意识形态存在，直到现实中的身体消亡！不仅如此，进入「灵薄狱」，人的记忆会出现紊乱，会忘记很多事情，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幽魂……”
    “我知道。”
    白逸安慢慢走到了米粒儿的身边，捧起她有些激动地小脸，轻轻地捏了捏：“我知道。”
    “但是你要听话，要乖一点。”
    捏在脸蛋的手指微微用力，白逸安的温柔举动让米粒儿怔在了原地。
    看着那双温暖的目光，米粒儿小口微张，神使鬼差地，轻轻“哦”了一声。
    白逸安笑了笑，看向了洛轻笙。
    洛轻笙点了点头，微微抬手，于是，四个冰柱在四女脚下猛然升起，当升到了某个高度之后——
    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于是，冰柱崩裂，四人从高空坠落。
    梦境开始倾塌。
    整个世界发生了剧烈地晃动，伫立在白逸安身后的「卡普空生物科技公司」，如同一座堆砌的沙滩城堡一样，逐渐崩塌。
    伴随着剧烈的声响与震颤，大楼的墙体迅速龟裂，向内倾倒，灰尘在瞬间腾起，像一股浓雾般弥漫在空气中。
    白逸安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第一层筑梦者米粒儿已经渐渐苏醒，所构筑的梦境正在逐渐崩溃！
    他慢慢蹲下，抱起黑猫的尸体。
    他突然想起刚刚说服这只小猫咪的时候，两人间的对话——
    他言语平静：“那些被第五夜屠杀的村民，我埋了他们，竖了墓碑，不会让他们曝尸荒野，不会让他们被野狗吃掉，至少，给那个孤零零的小姑娘有个祭奠的地方。”
    “我知道做这些本没有必要，但我看不下去了。”
    “人不该是这样，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小猫。”
    而自己的这句话，终于成为了压倒黑猫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记得，这只小猫咪轻轻抽了抽鼻子，声音有些嘶哑：
    “可你不怕我跑掉吗……我逃跑很厉害的，把我放出去之后，我跑掉了怎么办……”
    至于自己当时的回应，似乎是这样的：
    “那你就跑得远一点，永远，永远不要被我找到。”
    ……
    白逸安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他以指为枪，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手中的幽能开始疯狂汇聚！
    对不起，黑猫小姐，那句话我好像说错了。
    既然你拼尽一切来保护我们，那么我也小小努力一下，去把你找回来吧……
    不要跑太远哦。
    小猫。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