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人18号看着远处那些密密麻麻的排气管，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喷吐着蕴含有各类工业污染物的废气。
    其中包含了硫化氢，二硫化氮，氯化氢以及一切所能想象到的可怕东西。
    那滚滚浓烟仿佛是吞噬生命的恶魔，它们咕涌着上浮，呈现出某种暗灰色。
    然而革命军和龙家十多年秘密进行的「基因生化实验」，让这群克隆人早已长到了当前配给下，最合适的高度。
    一米六五的身高，纤细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当场折断的双腿，披着在缺乏日照、毒气腐蚀下显得坑坑洼洼且诡异苍白的皮肤。
    而那对强健有力，长有夸张的高强度肌肉的双臂，仿佛被拼错的乐高人偶一般镶嵌于他的上半身。
    那是何等的突兀丑陋！
    如同一头脱了毛的白化畸形长臂猿，克隆人18号甚至能用过长的双手直接站着摸到自己的脚踝。
    这都是为了适配工作而做出的改变。
    机械在轰鸣，克隆人18号的耳膜很疼，他时不时幻想自己能否就这样聋了，不再承受噪音的折磨。
    高约十五米，有着厚重钢铁支柱与坚固金属穹顶的巨大房间，这里是克隆人18号工作的车间，十年如一日，他痛恨这里。
    无数繁杂的线路在那生锈老化的金属墙壁上穿梭，不时迸出几点火花证明它们的年岁已老。
    而每当这个时候，一位被固定在墙角，被摘取得只剩下头颅与半条脊椎的劳工，便会伸出那修长的、取代了舌头的仿生机械臂，将其重新焊接并涂抹上新的绝缘物质。
    我他妈的会在失去工作能力后，沦为这样的存在。
    克隆人18号在恐惧，他依然是人。
    一枚枚的装甲车零件顺着隆隆作响的传送带一路朝下，这处车间的职责是对这些原材料执行第一层处理，包括规划，切割与筛选。
    那传送带上的粗制零件依然冒着滚烫的热气，方才完成浇筑与初步冷却的它们携带着上千度的高温，直到在那金属的传送带上走过了数十秒，才堪堪达到可以用手接触的程度。
    克隆人18号挥起了大锤，伴随着又一块包裹在模具中的零件随着炉门打开而出现在眼前。
    大锤狠狠砸下，与此同时是一股从炉门中猛然涌出的高温气体射流。
    在模具中浇筑成型的零件随着大锤的猛砸瞬间完成脱模，构成浇筑模具的沙子溃散，零件显露了出来。
    帮助零件脱模的锻锤以固定的频率敲打着，机器的轰鸣声一成不变。
    没有交流，没有沟通，所有人都如金铁一般被“焊”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执行着每天都要持续23小时30分钟的工作任务。
    苍白的皮肤上已经再次出现了数道烧伤的痕迹，但克隆人18号并未跪倒于饥饿或疲惫，尖锐的疼痛迫使他集中了精神，紧盯着上千度的锻炉。
    一阵刺耳的尖叫从耳边传来，那又是一位失去了某根手指或干脆就是一条胳膊的倒霉蛋，劳工们仅剩的生理本能令他下意识感到背后一凉，激素更进一步地刺激起了他的精神。
    但克隆人18号跑不了。
    这座庞大的工厂被建立于深深的地下，唯一具有沟通上层能力的便是那些管道。
    从革命军监工们偶尔的聊天中听到，它们连接着下城区「革命军基地总部」的排水系统，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找到机会，接近这些“出口”。
    并不是没有人尝试过逃脱，但无一例外的，那些本身就存在缺陷的劳工，在钻入下水道前就被一枪打爆头颅，沦为监工们打发时间的“玩具”。
    这些监工并不排斥压迫自己的下层，倒不如说，他们所能压迫的也只剩下克隆劳工。
    但随着头顶传来了尖锐的爆炸声——
    那是金属撕裂的声音，那是管道泄漏爆炸的声音，以及重伤员的哀鸣与骤然响起的红色警报。
    克隆人们很快便注意到传送带停下了，连带锻炉也逐步熄火。
    “warning！warning！warning！”
    “上层革命军基地遭到「白氏集团」无差别导弹袭击！所有劳工返回宿舍！”
    工厂车间的监工下达了命令。
    随着人流迅速移动，为数不多的理智和本能提醒着克隆人18号，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躯。
    那些宛若僵尸一般前进着的劳工们互相剐蹭，碰撞着，光着宛若骷髅一般纤细的腿脚在泥泞中前进。
    “嘭！”
    又一位劳工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倒下了，他身后的人一脚一脚踩了上去，仿佛那里本就是块空地。
    克隆人18号听到了骨骼折断的声音，真的很像前世记忆中新鲜的松树枝被撞断时的声响。
    紧随其后的是艰难的喘息声与嘎吱嘎吱的可怕声响，当那一小簇人群经过后，可悲的劳工只剩下了失去生息，体温未凉的尸体。
    这肯定很疼。
    看着那几乎成饼的尸体，克隆人18号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胳膊，他在恐惧，也坚定了一定要逃脱的意志。
    这是一场来自曦光城「白氏集团」的袭击。
    是意外，还是……
    但不管怎么样，因为受到突然袭击的缘故，监工们并没有在熟悉的地方巡逻。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么个机会！
    克隆人18号确信自己必须找准时机，他早在两年前就摸清了这块区域的一切陈设。
    管道入口、通道出口、监工巡逻点还有那些带有致命辐射粉尘的区域……
    就在克隆人18号思考的间隙，一台扫地机器人一般的圆盘状机械从某个夹缝中钻了出来。
    它弹出了一道带倒钩的锚索，构筑了那可怜尸体的眼眶，开始将他拖往回收区。
    所有的有机物类别垃圾都会被扔到这里。
    克隆人18号曾经参加过这里的工作，老实说，他看到的克隆人尸体数量远超过其他类别的有机垃圾。
    这些尸体会被重新利用，每一寸都不会被浪费。
    (
    皮肤会被单独收走留作他用，其余的内脏，血肉，骨骼会被磨碎了，夹在第二天的面团里。
    在经历“去杂”与“净化”后塞进合成面团，来为劳工们补充宝贵的蛋白质。
    克隆人18号一点也不想提起那合成面团的来历，因为只要思考着这些鬼东西的材料，他便不可能下得了口。
    他曾看见不同的“食物”生产线里发展出了不同的“菌落微型生态圈”，感染菌种的不同也会造成这些“食物”不同的副作用。
    包括且不限于拉痢疾与血便，四肢乏力，发烧甚至是失明。
    他知道，自己这群克隆人是经过无数次的筛选后取得的最终结果。
    较为稳定，较为耐用，生命力比之同类更顽强，更好驱使的可悲存在，就连自我保护的本能都衰弱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他就不想这样认命！
    轰！
    又是一次爆炸，克隆人18号感到有些滚烫的东西溅到了自己身上——
    他抬头看去，那是徐徐燃烧起来的炽热管道，火焰顺着喷出的可燃气体熊熊燃烧着。
    已经不再需要照明，原本漆黑的通道现在亮如白昼，劳工们惨叫着四处躲避。
    警报声连绵不断，却没能掩盖正在一点点靠近的爆炸声。
    它以某种特定的节奏回荡着，仿佛时钟一般提醒着克隆人18号时光正在流逝。
    在走廊的尽头，劳工们无处可去。
    那些革命军的士兵监工，仅仅告诉了克隆人们应该去往何处，却忽略了那肮脏宿舍的准入权限，在他们的手中。
    “趁现在，我需要抓紧时间……”
    劳工们的迷茫为克隆人18号提供了机会，在心底说了声抱歉，他暗搓搓挤开了好几人，开始观察不远处的监工岗哨。
    很好，那里没有人。
    克隆人18号迅速爬向某个以四十五度角镶嵌在地上的网格状井盖，上面的钉子早已锈蚀到相当严重地步，克隆人18号在祈祷它们立刻脱落。
    该死，动啊！他妈的，为什么不动！
    克隆人18号的力气逐渐涌现，一颗，两颗，三颗，三枚螺丝钉已经脱落，他甚至可以把那井盖拉起一角。
    但除非他将自己切成小块，否则绝不能钻进这处缝隙。
    分明只有最后一颗，但那颗固执的螺丝钉依然没有动摇的迹象，即便是它的三颗兄弟姐妹都在嘎吱嘎吱地晃悠着。
    “给我开！”
    克隆人18号的手臂在膨胀，肌肉依附在强化的骨骼上提供了更多力量。
    宛若树干一般粗细，苍白的皮肤被更多肌肉而撑得绷紧！
    嘭！
    “我成功了？”
    克隆人18号是惊喜的，他看着已经打开的通道，只觉得自己抓住了自由。
    轰然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计划，连带一块沉重的混凝土也掉落下来，封堵住了逃脱的管道。
    头顶的管道舱壁被掀开——克隆人18号下意识护住了头，那畸形的双臂却在这时体现出了作用，它宛若铜墙铁壁一般为自己的主人挡住了不少摔落下来的碎块与杂物。
    他转身挖掘起了被掩埋的管道。
    苍白而强壮的双臂显现出了无数创口，但克隆人18号知道自己绝不能停下，身后传来了同胞们的惨叫，他们在痛苦挣扎着，浑身鲜血淋漓，
    头顶的舱壁缺口上，某种特殊材料在舱壁崩塌的瞬间，化作无数根透明的针从天而降——
    那疼痛仿佛是在热水澡洗澡出来时，一脚踩在了一大片大头钉上！
    紧随其后的是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烈瘙痒，令那些劳工恨不得将自己皮扒下来换成新的。
    玻璃纤维，以绝缘性，耐热性与耐腐蚀性而着称的建筑材料。
    克隆人18号闭上了眼睛，否则那尚未沉淀在地的玻璃纤维将同样扎入他的双眼。
    劳工们在慌乱中践踏着，惨叫着。
    终于，克隆人18号的手猛然感到手中的碎块在向下塌陷，管道的入口已经被挖出，逃离的机会近在眼前。
    然而在这片污秽地狱中，一位大概是女性的存在，矗立于某块纤细的金属支架上。
    她一边欣赏着劳工们的惨状，一边发出了欢愉妖艳的笑声。
    克隆人18号听见了，那是魅惑，那是危险。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跃起，一道可怕的电弧打在了地面上，这加快了堵塞在管道上的废墟坍塌的速度，也令洞开的自由大门越发显眼。
    玻璃纤维尽数沉在了地面上，克隆人18号也得以睁开眼睛。
    面容姣好的女人，肌肤温润而光滑，宛如瓷器上流转的细腻纹理，丰满的身材与精美的服饰显得与四周格格不入。
    金色的流苏轻轻摇曳，与紫色的薄纱相映成趣。
    那薄纱宛如晨雾中的轻纱，若隐若现地覆盖住了关键的部位，留下一片引人遐想的空间。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
    那女子竟然以双手双腿为背带！
    挂在了一位巨大的，生化怪人的身上。
    两人的链接处，巨龙在狂野地咆哮。
    “你是谁？”
    多年未曾开口说话，克隆人18号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心中涌起极大的危机感。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刺耳的震颤，他的心中浮现起了一个名字——
    经常为下城区的流民免费发放物资，曦光城最大的地下帮派【天蝎帮】的帮主，杀死无数财团干员、大名鼎鼎的平民战神！
    「毒蝎」紫苑！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以描述的喘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短暂地牵扯了克隆人18号的注意力。
    劳工们抓挠着自己的皮肤，撕扯着自己的脸皮，却突然觉得那不再疼痛了。
    不，依旧剧痛，但某种禁忌的欢愉开始在心间涌动。
    疼痛化作了良药刺激他们的心脏，刺激着他们的大脑克隆人们竟是在这片痛苦之中欢舞了起来。
    哪怕是破裂管道中喷出的可燃气体被某个火星点燃，那熊熊大火开始包裹他们的身体、舔舐他们的血肉，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克隆人18号感到了恶心，他注意到「毒蝎」紫苑并未将目光投向他，而是紧盯着欢愉的人群。
    某种污浊的水渍从紫苑的身上滴落下去，散发出刺鼻的香味。
    浓郁得足以让人的神经麻痹。